聒碎乡心梦不成行人更在春山外
——品读纳兰性德《长相思》
作者:冬虫夏草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性德《长相思》
初见这阕词,是多年以前,在严肃的高中选读课本里。那时我女儿还在读高中,我随手翻着她的这些书,短短三十六字的小令,便映入了我的眼帘。
这一望,便是多年。仿佛早有注定,就此迷上,眷恋着,不肯放手。
其实那时,那时的我,是读不懂这阕词间蕴藏的深情与思念。我以为,当初执着的,不过是其间的灵气。也许说灵气,有点自欺欺人吧,灵气这虚无飘渺的东西,谁懂啊?不过人云亦云罢了。不可否认自己的低俗和平庸。也因了,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一如所谓的一见钟情,谁又说得明白?也因了这阕词,我就成了纳兰性德的一个超级粉丝了。
直到,直到那一年,远离了故园,告别了亲朋,独自踏上去河南洛阳的列车,去听李家琪博士在医疗领域的新经验新技术。一路上火车翻山越岭,穿过了几十条隧道,方读懂了此间的厚重。
从安庆到蚌埠,再从蚌埠到洛阳,一路辗转,悠悠几千里,连古人也说什么“故国三千里”呢。一个人坐在火车上,寂寞与孤独,失落与绝望,逼得我无处可逃。恍忽间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容若的这阕词,像是找到了一丝可以眷念的东西。
山一程,水一程;一程山水一程思念,一程山水一程辛劳。仿佛容若的这首词是专为我所写的,真是伟大啊。我们的古人为我们创造了这么多灿烂的中华文化,真是有才啊。
康熙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康熙帝前往永陵、福陵、昭陵告祭,二十三日出山海关。容若以贴身侍卫身份随从,这阕词应是未出山海关前所作。
不知容若作此词时,是怎样的心情?可有旅途辛酸与孤独?可有离家的疲倦与无奈?可有对故园深深的思念?我想这“山一程,水一程”的颠波劳顿,就是他一路的思念。他的思念就如同这一程山一程水般绵长。他思念的是故园还是故园中的女主人?容若作此词时,元配卢氏已去世多年,早已续娶官氏。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在思念早已习惯了的生活,思念自己平生的悲欢离合。
词的上阕,描写军营气势盛大,“夜深千帐灯”,连晚清的王国维也称赞其为“千古壮观”,确有皇家出行的豪华排场。
其实,所谓诗人词人,只不过是用我们想象不到的词句描述了我们都能看见又能说得出的事物罢了。经过他们的生花妙笔,就让人叹为观止。
容若的词,以悼亡留名,描写塞外风光军营生涯的,不多。这首词却别具一格,他是帝都的宠儿,又是贵族出身的才子,风流倜傥,帅气十足。纵有从戎的志向,那也是渺茫。夜深千帐灯,让我想起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我想只是一味地用惯了缠绵婉约写法的容若,终是不及稼轩的豪放壮美。
风一更,雪一更;长途拨涉,天寒地冻,哪里能让人睡得着啊。夜深不能眠,数声声更漏。
二月的东北,正是风雪交加的严寒天气。“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唯余莽莽。”寒冷的夜里,连作梦也不能回归故乡,徒留无边的惆怅和无穷无尽的思念。
有意思的是,容若是满人,当时满人入关不过四十年的光阴,容若在这词里,已把本族的发祥地视作他乡了。也许,是游牧民族的随遇而安,把他乡作了故乡。
长相思,思的是故园,“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大抵,每个人心底,都有这样的思念。不管是山水重重的古代,还是信息变化万千的如今与将来,人心,总做不到忘情。人,哪怕是最冷酷的人,他都是有感情的。不能忘却,只好徒留无边的思念而已。容若啊容若,你这位旷世的才子,你这位多情的词人,我今生,“对花对酒”,也要“为伊泪落”啊。
时光流转,离初见此词,初识容若,已是多年,多年后的今日,再读此词,别样的心境别样的情怀。也许,多年后,再读此词,又不知是怎样的一番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