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浓时情转薄 而今真个悔多情
- ——品读纳兰容若《山花子》
作者：冬虫夏草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纳兰容若《山花子》
想起这阕词，是在去年某日的傍晚时分，对着一池等着听雨声的残荷。遗憾的是去年的夏末降水很少，估计这满目败落的荷叶是等不来雨水亲吻便要枯去的了。
去年的夏末，已有凉意，我在湖边徘徊着，穿着单薄的衣裳，却仍固执地不肯离去。风过处，吹动残落的荷叶，惊起满池涟漪，头上的柳枝摇摇摆摆，像是少女婀娜的身姿。颇有凉意，正合我心。生来便喜欢这样的冷清凉薄，轻飘飘的感觉，仿若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风絮飘残已化萍，柳絮随风散，浮萍随水流，都是没有根的主。容若偏挑这样的意象，多伤感，多断肠。
泥莲刚倩藕丝萦，藕虽断，丝还连。是丝还是思？是因景生情，还是因为情至深处，所以满目皆是思念？——恐怕是连容若本人也说不清道不明的。
珍重别，拈香一瓣。过往的一切都不复再拥有了，惟有思念，化成心香千瓣，苦苦缠绕着。容若在《蝶恋花》里还写到“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他对她的思念，无处不在。她在他心里，到底占据了怎么样的位置？让他所到之处，都有她的影子。
记前生。前生，他们是比翼鸟，是连理枝。她走了，生生地留下他，独向黄昏路。纵是好朋满座，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也总埋藏着满腹的遗憾。
词中悼念的人，自是亡妻卢氏。悼念词中有名的还有东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有着历尽沧桑的悲凉。但这样一味地固执不肯放手的，惟有容若，可笑悠悠千载华夏，将“深情”二字写演绎至极的，不过寥寥几人。也好，不这样，怎显珍贵呢？好比珍惜动物。侏罗纪的恐龙活着的时候肯定珍贵不到哪里去，但现在，就是遗留下的几个足迹，也值得好好研究了。
词的下阕，再三回味，余香萦绕，可费尽心神，还说不出它的妙处。一如，我最最钟爱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般。不是艰深苦涩莫测高深，是一眼望去，仿佛人人都读懂了，细问，都无语。词真是中国古代最美的文学啊，它的每个字都是最动人的文字，都是最擅长抒情的文字，都是最让人沉醉心迷的文字。
古典诗词就有这个好处，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人到情多情转薄。读容若的这句，蓦然想起另一句诗词，情到浓时情转薄，不知是不是容若化用了呢。
而今真个悔多情。这悔，肯定不是真悔，不过是欲寻解脱愁怀的淡语罢了。若，不是当初那般多情，如今又岂会如此的失落伤怀！而今才道当时错，错在——不该太投入，落得如今青衫湿遍。
又到绿杨曾折处，泪偷零。旧地重游，最是伤感。旧日多少欢愉，一一涌上心头。昔日明艳欢快，更让此间的伤感无处藏身。绿杨曾折，踏遍清秋路，换来红泪偷垂。
多少回望都成空，今生鸳鸯梦断，来世，我们再相逢——不悔今生的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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