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织布机
“咔嚓!咔嚓…”铿锵的织布机声,敲碎了寂静的夜空。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声声敲着心坎——夜已深更了,妈妈还在夜以继日地织布。
这机声伴我长大、上学、成人,送我出来工作。
像小木屋的织布机,通体乌黑,没有一片新木,饱经了岁月沧桑。
我问:“妈妈,这织布机有多大岁数?”
母亲深情地说:“比妈大得多。它是外婆出嫁时的嫁妆,后送给我做嫁妆,是个老爷了!”后来家人都尊称它“老爷架”。
妈妈接过外婆的接力棒,几十年在这“老爷架”上日夜奋斗!
母亲是个柔弱女子,身体瘦弱,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养有四个孩子,我是老小,家庭很贫困。得益妈妈在织布机上不懈地耕耘,改善了生活,送我和哥哥读书。
妈妈白天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回家忙着织布。父亲帮做家务、纺线、编做织布的线球。
母亲在娘家十几岁就开始织布,有很长的织布经历,手艺精湛,是一流的。她是个老实人,织布很卖力,很精心。土布织得十分紧密、平整、厚实、洁白,人人称赞,远近闻名。十里八乡的农家,纷纷送“经线”来要妈妈织布,每年要经(先制经线后用纬线织布)四五机线,一机能织四十多匹布。
织布是个既精巧又费力的活。我看妈妈织布时像在打拳,手脚并用,身躯配合,眼左右扫瞄,头两边摇摆,推、拉、扭、踩、踏、扣、剪等,不停地做重复的动作。她技艺娴熟,注意力集中,用力均匀,刚柔相济,机声柔和。只见金梭在飞舞,银线在跳跃,白布在延长。经过一阵忙活,妈妈累得汗流浃背,头顶冒着白雾,脸上皱纹里溢出了汗水。
织布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一匹布四丈多长,一根细线往返编织,有数百万次的天文数字,而织布人又有多少个动作?!要付出多少艰辛?!
一匹布要织几天才能完成,辛辛苦苦织一匹布,却只能获得2元多手工费!但妈妈很满足,很钟爱她的事业,兢兢业业,含辛茹苦,任劳任怨,默默地劳作。
梅雨春季,关节酸痛难忍,妈妈贴上膏药,涂上红花油,咬着牙不停地工作。
酷暑盛夏,妈妈不顾高温,忍受蚊虫叮咬,挥汗如雨,日夜不懈地织布。
严冷寒冬,那时气温比现在低得多,雪重冰厚,塘面封结厚厚的冰,能承人载车,孩子们在上面玩耍;冰流淋特别长,上连屋檐下结地面。外面寒风呼啸,雪花飞舞,土坯瓦房四周透风,内外无异,屋内下着小雪,水缸结着很厚的冰,寒气刺骨。妈妈的双手被冻得红肿溃烂,像一对烂番茄,血与水洒在布上。
母亲是急性人,农户也催得急,她夜以继日地织布,经常是三更半夜,鸡叫时分,我睡了几觉仍然听到织布机声。
那时洋油(煤油)很紧缺,是点燃香油照明,织布机傍吊一盏小土陶碟,放两根灯草,黄豆大的火光,忽明忽暗,浓烟缭绕。妈妈在昏暗的灯光下摸索着,眼睛睁得流泪。使得她的视力过早老化,刚到中年就戴上了老花眼镜。
我和哥哥借光看书写字,朗朗书声为妈妈解闷,有时陪她熬到深夜。母亲非常高兴,好像看到了希望,织起布来更有精神、更有力。
夜晚,很有节奏的织布机声,日长夜久成了摇篮曲,催眠我进入梦乡。我出来读中学和师范离开了家,没有催眠的机声很不适应,经常在梦里,响起那清脆嘹亮的声音。
母亲苍老了许多,因几十年不变的工作,高强度的劳动,长久的坐姿,她脊椎弓曲,弯成了C字,四肢关节劳损、肿得像萝卜,经常疼痛。
我已读师范了,想劝她不要织布,妈妈说:“你还没毕业,不能停。”
我又毕业分配工作了,多次力劝妈妈真不能织布。她老人总是说:“你还没结婚,不能停。”
妈妈很固执很执着,怎么也劝不了她。
母亲早年过花甲,眼睛看不见了,断线也找不到,脚没力踩不动了,不得不退役。妈妈抚摸着她心爱的织布机,满含热泪依依不舍,告别了几十年朝夕相处的“老战友”。
织布机像一件小房子,占很大的空间,父亲要把它打碎当柴烧,母亲听到很气愤:“人不能忘恩,不能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它是我家的恩人,是我家的老爷!”遵照妈妈的心愿,把织布机拆散,捆扎好搁到木楼上。日后,母亲还经常上楼去要看看摸摸这位“老战友”!
从此一家人都能睡上一个安静的觉了。
母亲是伟大的,做了一项伟大的工作:织了五十多年的布,每年经四五机线,一机能织四十多匹布,一匹布四丈多长。若把经线和纬线结起来,可能会绕地球几十圈!织的土布连成一体会超过一百公里!还有脚踩手拉的次数等等,这一些足以申请吉尼斯纪录!
今天,母亲已去世十多年了,昔日那平房现在成了楼房,搁在那木楼上的织布机也不知下落。但是,妈妈那亲切嘹亮的织布机声没有消失,经常回响在我的耳畔。它是我前进时的鼓点;是我胜利时的乐章;是我辉煌时的警钟;是我逆境时的号角。我永远铭记妈妈那伟大而深爱的织布机声:“咔嚓!咔嚓!咔嚓……”